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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老綁的唱片行筆記】May, 2018

2018-05-01

有一對情侶躺在床上,他們的對白如下:
女:『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?』
男:(嘆)
女:『有時你跟我說話,眼裡卻沒有我.. 我看著你眼神時就知道,你心裡還有別人..』
男:『你知道.. 我願意把你想要的都給你,對吧?』
男:『但我不能,因為我什麼都沒有了.. 我的心全碎光了.. 好嗎?』

這是電影 The Notebook《手札情緣》裡的一幕(對白),現在,你是這一幕劇的女主角,剛才和男主角對話,你認為他:
1) 他的心全碎光了.. 趕快帶他去急診。
2) 他什麼都沒有了.. 所以真的沒辦法給我。
3) 等到有一天,他有了什麼,或者他的心康復了,他就可以把我想要的都給我。
4) 他還是愛我,不然我們不會還躺在床上。等他睡醒,再問他一次。
5) 他不但不愛我,而且在他心裡,我也不重要。

傾聽別人說話,並不只是把別人講的,牢牢記住,而是對於別人所講的話,要用什麼方式解讀?解讀到什麼程度?更重要的是,當對方講話之後,我能夠從他講話的節奏、重心、範圍、態度、表情.. 得知在他心裡,我的位置在哪裡?

這是一門哲學,就是我今天要寫的題目:『倒著聽』

有一位年輕人客,和一位老人客,在唱片行吵了起來:

老:『現在的年輕人,聽的音樂都好難聽,吵死了,不知道你們在聽什麼,聽起來都一樣。』
少:『你們這些 LKK 聽的才難聽,無聊死了,聽起來才是一模一樣。』

你也在一旁,把這一場吵架『倒著聽』,你聽到的是:
1) 年輕人聽的音樂,真的好難聽。
2) 老人聽的音樂,真的好難聽。
3) 人有國界,音樂無國界。
4) 他們對於彼此聽的音樂,都不熟悉。
5) 這家唱片行,至少有一半的唱片,聽起來都一樣。

2018-05-02

一位父親想陪伴孩子,於是跟他八歲的孩子下象棋,下贏孩子被罵;下輸孩子也被罵,為什麼呢?

當他贏孩子時,人們說:『跟孩子下棋,你還當真?欺負小朋友』。
當他故意輸孩子時,人們說:『急著栽培草莓族嗎?從小就讓他輸不起?』

這位父親A被罵得滿頭包,他跑去向另一位父親B求救,正好父親B,在和他的孩子下象棋。父親B,舉起『車』,把孩子的『兵』吃掉,此時,孩子臉上浮現不捨的表情。父親B,起手有回,把『兵』和『車』還原至上一步,說:『這一步不算,你可以重下』。

孩子知道一件事:再重蹈覆轍,『兵』就會被『車』吃掉。於是,他改走『相』,啪一聲,父親B又舉起『包』,把『相』吃走了。

和之前一樣,父親B,起手有回,把『相』和『包』還原至上一步,說:『這一步不算,你可以重下』。就這樣,孩子在和父親B的一來一往,逐漸學會下象棋。

『啊!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陪伴』父親A想著:『陪伴不是輸贏,也不是下象棋,是寓教於樂,透過玩樂,讓孩子逐漸獨立、學習思考』。

另一個爸爸,帶著三個小孩到公園玩球。三個小孩站成三角形,爸爸問老大:『要怎麼開始玩呢?』老大說:『我丟給老二,老二再丟給老三,沒接到球的人就扣一分。』

遊戲開始。老大故意亂丟,讓老二接不到,老二有樣學樣,也亂丟讓老三去撿球。爸爸喊暫停,說要改變遊戲規則:『讓對方接到球的話,三個人可以同時加一分,這叫做『共同分數』,共同分數到達一百分,離開公園後就可以一起去喝飲料。』

遊戲重新開始。玩過幾輪,老大和老二站的位置變得比較靠近老么,因為他們發現老么的力氣比較小。分數超過五十分之後,他們越來越注重與對方傳接球的默契。

老綁在旁邊看到整個過程,有以下心得:

第一,這位爸爸更改了遊戲規則,讓孩子們從『敵對』變成『團隊』。

第二,這位爸爸並沒有坐在旁邊滑手機、拍照,或者玩電腦。他加入孩子們的遊戲,才知道該如何負起家庭教育的責任。

2018-05-03

一位老主顧推開耕者的門,滿臉悲傷。老綁跟他聊了兩句,發現他心不在焉。

綁:『你還好吧?你臉色不好。』
客:(不語)

人客坐下來。

客:『我不好,我很不好。』
客:『甚至不知道,是怎麼走到你這裡的。』
綁:『從哪裡?』
客:『成大。』
綁:『你不是常常這麼走過來的嗎?』

客:『對。但是剛剛,我在成大醫院,在自己上班幾十年的地方,看了太太的檢驗報告。』
綁:『啊?』
客:『癌症第四期。』
綁:『唉呀..』

客:『我在醫院裡服務一輩子,快退休了.. 沒想到,沒想到.. 救不了我的太太..』
客:(掩面)
綁:『天啊.. 怎麼會這樣..』

一時之間,耕者的空氣凝結,我聽到人客哽咽,以及自己的眼淚。

面對著這麼好的老人客,他訴說剛才發生的遭遇,我突然將心比心,如果今天這一切發生在我身上,這麼巨大的災難,叫我如何承受?我伸出手,搭著人客抽動的肩膀,趕緊想說些安慰的話,卻一句也講不出口,只聽到人客哽咽,以及自己的眼淚。

客:『我看完報告,心裡一直想,等一下回家,面對太太,我要怎麼跟她說?我.. 我一片混亂.. 我說不出口..』
綁:(淚)
客:『我走出醫院,腦子一片空白,我不能回家,我不要回家..』
客:『因為我回到家,太太就會問我,可是我.. 我不能說.. 我說不出口.. 我現在,還沒準備好..』
客:『我要回家去面對,但是,我還沒準備好.. 我不知道要去哪裡..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,然後,我就推開你的門,這中間的過程,我是怎麼走來你這裡.. 為什麼我會走來你這裡.. 我真的不知道..』

綁:『你需要音樂..』
客:『我需要我太太,我需要她活著,我需要她活下去..』
綁:『嗯..』
客:『我不希望她走,我快退休了,等我退休,好日子才要來.. 她一輩子都跟著我吃苦,好不容易,我快退休了,我們要出國去玩,要整天守在一起..』
綁:(唉)
客:『我是一個很差勁的丈夫,我實在是.. 該走的是我,怎麼可能是我太太?她那麼好,那麼無怨無悔.. 她一輩子..』
客:『都守著我和孩子們..』

唉..

綁:『我們沒聊過私事,不過你會說這些話,我認為你並不差勁。』
綁:『你的年紀大我一輪,你的現在,是我的將來,剛才一時之間,我實在是.. 無法去接受,以及想像.. 不過,如果換作是我,我也和你一樣,希望承擔痛苦的是自己。』
綁:『替所愛的人承擔痛苦。』

人客深深吸了一口氣:『我需要一張黑膠唱片,它能夠瞭解我現在..』
綁:『有一張黑膠,因為太悲傷了,在過去一年,都賣不出去。』

老綁播放 An Evening with Belafonte / Mouskouri 的 My Moon
當唱針放上黑膠,音樂響起,氣氛立刻陷入無限悲傷。

貝拉方堤,如泣如訴低吟呢喃.. 人客跟隨歌曲,若有所思的閉上雙眼,臉頰上盡是淚痕。

客:『我要帶這張黑膠,它知道我,訴盡心中悲情。』
客:『聽完這幾首,我大概知道,等一下要怎麼跟太太說了。』

人客離去,老綁的情緒還留著..
珍惜你所愛的人,因為有一天,我們都要道別..

2018-05-12

我的母親車禍,在醫院三天,第一天,簽病危通知,醫師說:『你母親是我們醫院的志工,我會盡全力,請相信我。』

多處開放性骨折,失血過多,每況愈下,奇蹟沒有出現,第三天,臨終關懷的師姐們來幫忙,師姐說:『媽媽被佛祖接去疼惜,你要歡喜,假如媽媽真的活下來,癱瘓在床二十年,怎麼辦?你的孝心,能夠持續二十年嗎?把屎把尿,承受負面情緒?』

我說:『我可以,我一定可以,我還可以拿命去換,讓我媽活過來,讓我去見佛祖。』

另一位師姐聽到我大哭,她說:『媽媽要往生了,你不能只顧著發洩情緒,她現在需要的是寧靜,她需要聽到親人平靜的聲音,這是最後的陪伴,你要以她為主,給她寧靜和力量。』

於是,我人生最悲沉的時刻,在寧靜的哭泣中度過,從前,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掩面而泣,我更自責了,母親要離開,我還嚎啕,相對於她一生無怨無悔的付出,我不孝,而且自私。

第一天捧飯,三炷香後,要燒紙錢,我支持環保,但是母親在另一個世界,一定需要錢,我矛盾了幾秒,然後,我是個虛偽的人,我支持環保,是假的,我買了很多銀紙,要燒給我母親。

我把金紙桶搬到頂樓,這樣子,才能燒很多、很多,而且不被鄰居發現。頂樓的風更大,我拿打火機,點了好久,燒了好多疊銀紙,換算成台幣,應該有好幾億,我一邊燒,一邊跟媽媽說:『如果錢不夠,妳就託夢給我,如果錢太多,妳就布施,結善緣。』

紙錢燒好了,灰燼到處飛,我圍著金紙桶,突然聽到樓下的媽媽,她很開心的大聲喊:『出發囉!』

然後,我的眼淚,又不爭氣的滾下來,sometimes i feel like a motherless child



今天下午,有兩位人客蒞臨耕者,我跟他們玩了一個『台南好聲音』遊戲,聽了五個不同彈奏版本的蕭邦第二號鋼琴奏鳴曲,第三樂章

遊戲過程,我教他們如何把遊戲帶回家,跟家人玩,尤其在母親節前夕,跟媽媽說說心裡話,比任何禮物,都要珍貴。如果母親正在看顧著我,她會知道,我學會幫助別人,把聽音樂帶進家庭教育;我不再是那個,只顧著哭的男孩,就像這首蕭邦的送葬進行曲:當陰霾消散,心中出現一塊寧靜之地,被陽光灑滿溫暖。平靜,卻充滿力量。

媽媽,您就是太陽,謝謝您... 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惡夢,那該有多好。

2018-05-21

底特律市是著名的汽車工業城,那裡天氣相當寒冷,受到八零年代芝加哥 House(浩室音樂)影響,底特律當地,也逐漸孕育著一種叫做 Techno 的音樂(詳見 大英百科全書)。

自 2000-2012 年,每年五月舉行的底特律音樂節,一共為底特律市帶來六百萬名觀光客;2013 年底特律市申請破產,但是 底特律音樂節 依然每年舉行,屹立不搖,今年 也是一樣。

當時的 Detroit Techno 電音創作家 Juan Atkins、Carl Craig、Kevin Saunderson,於 2016 年被封為 底特律榮譽市民,因為他們的努力,使底特律,從傳統汽車工業城,經歷破產,到現在,底特律成為全球電子音樂的音樂名詞。

試想,如果有一天,全世界有一個音樂名詞,叫做 Tainan『台南』,它在台南發跡,每年都會在台南舉行一年一度的台南音樂節,邀請來表演的團體,他們都只表演同一個音樂曲風,就叫做:台南。

2018-05-22

有位警察來耕者買黑膠,看到老綁在和人客講大道理,人客有事先離去,剩下警察和老綁。

警:『真佩服你,願意花時間跟人客講道理。』
(警察把衣服拉上去,露出胸膛的彈痕)
警:『假如講道理有用,我們面對歹徒,都不用配槍,帶聖經或佛經就好了。』
綁:(咦?)『有道理喔!』



大門又開,警察夫人走進來,老綁跟夫人重述剛才的過程。

夫人:『那要看拿經書的人是誰啊?』
綁:『喔?』
夫人:『我外子拿經文,當然會被打槍啊,假如是歹徒的偶像,或者重要家人拿著經文,那個力量,就不一樣了。』
警察:(笑)
綁:『啊!也有道理!』

警:『有力量的人拿經文,沒有力量的人才拿槍。』
綁:『沒錯,我每天都被我老婆,一邊念經一邊打槍。』

綁:『聽您這麼說,我跟人客講大道理,確實是不自量力,行有不得,反求諸己,沒有辦法成為有力量的人,我還是充實自我,安安份份當一個愛樂人。』

2018-05-29

2007 年,部落格的黃金年代,只要投稿中國時報部落格,經核可之後,就可以有一個小小的『嚴選文章』,或者『嚴選優格』的小圖案,透過語法貼在部落格首頁,對於寫手而言,就是一枚勳章。

當年我在誠品敦南音樂館,負責藍調、放克、現代樂、前衛爵士樂銷售,誠品音樂館還在旋轉手扶梯樓下,下樓梯之後,右手邊有一排,延伸到後方服務櫃台,陳列特定主題的 CD 矮櫃,誠品同事們稱之為『中島』,我們可以在這一排,六個中島,安排自己想要著墨的六個音樂主題,內容不拘。

我當時為了製作中島的其一主題:Miles Davis,將介紹文字放在『耕者有其田』部落格,同時,也興沖沖投稿中時部落格,滿懷期盼可以得到一枚『嚴選文章』。

沒想到 中時部落格 回覆並邀請我,擔任該部落格的聯合作家,本來只是買一張彩卷,這下子真的中大獎了!進入中時部落格,就勤奮寫了更多音樂文章,是我撰寫音樂文章的高峰期。而且,只要登入,還可以看見其他的聯合作家,有誰點閱我的文章觀看,當我發現許多作家,如張典婉、翁嘉銘、須文蔚、袁瓊瓊、龍應台、柯裕棻、張系國等前輩們,都會點閱我的新文章觀看,瞬間成就感立刻爆表,自己還幻想著:沒想到自己的文章,也能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裡,雖然可能只有數分鐘,還是會悸動不已。

拜科技之賜,我們才能在網路上面共同分享交流。雖然後來,我離開了中時部落格,卻養成寫作習慣。今天看到敦南誠品要熄燈的消息,其實這已不是什麼新聞,誠品人早就知道,還是勾起了我,回憶這些往事歷歷。

2018-05-31

2005 年我以 32 歲『高齡』進入誠品敦南音樂館,放眼望去,我的同事,沒有小我一輪,也小我至少半輪。

更好笑的是,在我進入誠品任職以前,我沒有去過誠品。我是一個百分之百只專注於電子音樂的 DJ,唱片幾乎從國外網路訂購,然後白天在家勤練配歌,夜晚四處 djing。2004 年底我離開林強先生主持的『和』派對,覺得自己老大不小了,當時已和內人結識,計畫步入紅毯,所以,進入誠品工作,是穩定,而且有保障的開始。

說到『和』,你們知道林強先生在 Street Voice 的 新歌發表網頁 嗎?點進去就會發現,他的個人相片,就是一個大大的『和』。話說回進入誠品音樂館上班的第一天,要分配音樂銷售的負責區域,雖然我熟知電音,但是電音專櫃已有二位同事負責,那時候的誠品,還未販售黑膠,都是 CD。

『你有沒有想要負責的區域呢?你自己有興趣的音樂類型?』吳武璋先生問我。
我只會電子音樂而已,可是電音專櫃只有三千張專輯,卻已有二位同事負責,我反問武璋先生:『請問音樂館大約有幾張 CD 呢?』
『大約九萬張左右』吳武璋先生回答我。

我想著:『那三千張電音專輯,我大概都熟,但是,其他的八萬七千張 CD,我聽都沒聽過,所以,要擁抱熟知的三千張電音?還是擁抱未知的八萬七千張非電音呢?』

很快地,我就有了答案:『好不容易來到寶山,當然要鑽研未知的音樂啊,怎麼可能來到大海,還蓋起自己的城堡?我又不是蟹老闆』但是,這裡是誠品,這裡的同事和人客,都是三兩三以上,同事們還聽說我是『和』的成員之一,如果我從零開始,我能夠在這麼深沉廣闊的大海活下來?還是被後浪推死在沙灘上?

當我穿上誠品黑色背心,就站在殘酷舞台上了。一位人客拍我的肩:『請問你覺得,如果要聽老鷹合唱團,你建議該先從哪一張開始?』我怎麼答得出來?老實說,我只聽過兩、三張,哪有資格推薦?但是緊要關頭,發現同事們,眼光都投射到我這裡,想聽一聽答案,我急中生智,說:『當然是從第一張專輯開始聽,有一才有二。』

你以為危機化解,另一位人客覺得有道理,又接著問我:『請問你覺得,如果要聽爵士鼓手,你建議該從誰先開始?』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我怎麼答得出來?I'm an electronic man in jazz?我又急中生智,說:『應該從一些大樂團、知名度高的樂團先聽,能夠進入這些樂團的樂手,就像拿到證照的技師。』

關關難過關關過,只有我知道自己沒過。我的心是虛的,我回答人客的時候,我的眼睛沒有發出亮光,我的聲音沒有高亢激昂,即使全世界都沒有發現,但是,我自己知道。

很好笑吧!可見,從零開始,真的很難對不對?不相信,你從現在的內科,轉到外科看看?或者從文科轉到理科?我時常跟店內買黑膠的醫師、老師們聊起這段往事,所以,我能夠瞭解為什麼現在要大家聽古典音樂,有如此的難。耕者剛開幕時,我也把古典黑膠放在最邊邊的最角落,因為我沒有在聽,我也沒有興趣。

等到第一個月營業報表分析下來,有百分之七十的銷售都來自古典樂,從那一刻開始,我就知道自己要投入古典樂了,可是當我一投入之後,為什麼我沒有反過來說服人客聽非古典?反而是我越來越愛上古典樂?最大原因是:因為我聽的是黑膠。如果你已經聽到黑膠這個階段,你不應該只從『音樂』這個角度切入,而是更能注重『聲音』:比方說,你更熟悉范克萊本,他彈奏琴鍵,所釋放出來的感覺,而不是僅止於『american hero』這個老掉牙的故事。

這個部分再講下去又會有爭議了,言謹於此。回歸本文重心,是『從零開始』這四字。當然會非常辛苦,但是,同時也會有不同領域的驚喜,如果您的唱機已開始閒置,卻又不得古典黑膠之門而入,歡迎您來耕者,晚安,謝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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